憨山大师法语:示容玉居士(甲辰)
予居雷阳之三一庵,化州王居士容玉请曰:弟子归心于道久矣,第志未专一,念生为名教,以忠孝为先,愧未能挂功名以忠人主、博儋石以孝慈亲,心有未安,故难定志。
余曰:然哉!夫忠孝之实,大道之本,人心之良也,安有舍忠孝而言道、背心性而言行哉?世儒概以吾佛氏之教,去人伦、舍忠孝以为背驰,殊不知所背者迹、所向者心也。传曰: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,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。人者仁也,性之德也。由是观之,论事亲而不知人,不名为孝;论知人而不知天,不名知人;言知天而不见性,则天亦茫然无据矣!是则心性在我,则为本然之天真也;能知天性之真,则为真人;以天真之孝,则为真孝子;能以见性之功自修,则为真修;以性真之乐娱亲,则为妙行。以是为孝,孝之至矣。猥云以敬为重,而口体为轻者,抑又末矣。
玉曰:弟子服膺明诲。见性之功诚大矣!以此娱亲,固所愿也,第望洋若海,渺无指归,捷径之功,乞师指示。
余曰:古德有言“唯有径路修行,但念阿弥陀佛。”梵语阿弥陀,此云无量寿;佛者,觉也,乃吾人本然天真之觉性,尤见性之第一妙门也。原夫此性,先天地不为老、后天地不为终,生死之所不变、代谢之所不迁,直超万物,无所终穷,故称无量寿,此寿非属于形骸修短、岁月延促也。吾人能见此性,即名为佛。且佛非西方圣人之称,即吾人自性之真。而尧舜禹汤,盖天民之先觉者,斯则天民有待而能觉、圣人生之而先觉,此觉岂非佛性之觉耶?孟子所谓“尧舜与人同耳”,所同者此也。能觉此性,则人皆可以为尧舜;人既皆可以为尧舜,则人人皆可以作佛明矣。嗟嗟!世人拘拘一曲之见,未遇真人之教,而束于俗学,以耳食为至当,无怪乎茫然而不知归宿矣!
玉曰:弟子蒙开示,信知自心是佛、自心作佛、不假外求,但不知作佛之旨、下手工夫,愿求示诲。
余曰:吾人苟知自心是佛,当审因何而作众生。盖众生与佛,如水与冰,心迷则佛作众生、心悟则众生是佛,如水成冰、冰融成水,换名不换体也。迷则不觉,不觉即众生;不迷则觉,觉即众生是佛。子欲求佛,但求自心;心若有迷,但须念佛,佛起即觉,觉则自性光明挺然独露,从前妄想、贪嗔痴等,当下冰消;业垢既消,则自心清净,脱然无累,无则苦去乐存、祸去而福存矣;真乐既存,则无性而不乐,天福斯现,则所遇无不安。惟此真安至乐,岂口体之能致、富贵之可及哉?此所谓“心净则佛土净”,事心之功,无外乎此,净土之资,亦不外于是。
玉曰:弟子闻教,心目开朗,如见归家道路,了无疑滞。第以念佛为孝,何以致此孝耶?是所未安,愿师指示。
余曰:昔有孝子远出,其母有客至,望子不归,口啮其指,子即心痛,知母忆念,遂即旋归。且母啮指而子心痛,以体同而心一也;子能了见自心,恍然觉悟,自心即母心也;以己之觉,以觉其母,以己之念,愿母念之,母既爱子之形,岂不爱子之心耶?母若爱子之形,则形累而心苦;母若爱子之心,则形忘而心乐矣。且母子之心体一也,昔母念子,啮指而子心痛,今子念母忘形,而母心岂不安且乐耶?第恐子事心之功不笃、忘形之学不至,不能如母念子之切,感悦其母之心耳。故古之孝子,不以五鼎三牲之养而易斑衣戏彩之乐。孝之大者,在乐亲之心,非养亲之形也。世孝乃尔,傥能令母之余年,从此归心于净土,致享一日之乐,犹胜百年富贵,使母时怀戚戚之忧也。是则彼虽富贵而亲不乐,即乐而有所以不乐者存。今子以念佛而能令母心安且乐、乐且久,岂非无量寿耶?母寿无量,子寿亦无量,是净土在我而不在人、佛在心而不在迹矣!子其志之。